张大千和毕加索有一次“中西艺术家”的经典会晤,两位艺术大师畅谈绘画艺术,期间甚欢。不过,毕加索曾认真的说:“我最不懂的,就是你们中国人,何以要跑到巴黎来学习艺术!”毕加索还说:“我不敢去你们的中国,因为中国有个齐白石。齐先生水墨画的鱼儿没有上色,却使人看到长河与游鱼。”

  毕加索之所以推崇齐白石,是因为老爷子有自己的“道”,这种道,便是取与舍之间的智慧。白石老人的小动物,简约传神,惟妙惟肖。我曾见过他的一幅《争食》,画面上只有两只稚鸡争抢一条虫子,然后是大面积的留白,左上角有简单的题字。画面纯净之极,干净利索,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之态。老人只取了主题,舍去了背景,留下了无限想象的空间,是一种大意境。取舍之道,在乎布势、主宾、疏密,空白,是一种炉火纯青的艺术表现。

  取舍之间的关系其实挺微妙的,但取舍得当与否又是个很难的课题。形象素材过多会使画面繁杂啰唆,画蛇添足,削弱主题;过少则显单薄无力,不足以令人“入境”,难以说明主题。家中一位祖父素喜花草,盆盆罐罐栽满了从田野里栽植而来的野花,它们在院子中争奇斗妍,芬芳异常。但我最喜欢的,则是他家阳台上的一碗野牵牛。这种野花生长的柔弱纤瘦,藤蔓几乎透明,叶子如同手掌,小而精巧,花朵粉中透白,洁而有序。最妙的是它被栽植在青花碗里,只有几条藤蔓悬垂下来,我能看到的也就五六片绿叶,三两朵花儿,与青花碗相互映衬,简单中散发着大美之意。我认为,这就是国画中最简单最直接的取舍之道。

  清恽南田在《瓯香馆画跋》中说:“用笔时,须笔笔实,却笔笔虚,虚则意灵,灵则无滞,迹不滞则神气浑然,神气天然则天工在是矣。夫笔尽而意无穷,虚之谡也。”这种取舍与虚实,讲意在笔先、气在笔先,画面要生动活泼,一气呵成。作画之前有想法,但作画时要无想法,全凭“意”走。清张庚在《清朝画征录》也云:“古人用笔妙有虚实,所谓画法即在虚实之间,虚实使笔生动有机趣,机趣所之,生发不穷。”虚实的表现正是取舍的精髓。我的一个朋友喜欢做菜,而他最拿手的是炖豆腐。他对火候十分讲究,豆腐用文火慢慢的炖煮,待八分熟后,将少许碧绿的菜叶散布其上,用余温将其蒸熟。豆腐白、菜叶青,青白相间,菜未入口先看其搭配的颜色,便觉食欲大开了。这道菜豆腐是主体,菜叶是副体,有无尚可,取舍之间,色香味俱全。

  古人讲画有五俗:格俗、韵俗、气俗、笔俗、图俗。不能自出精意,平铺直叙、千篇一律者谓之格俗;纯用水墨渲染、无从寻其笔墨之趣者谓之韵俗;格局无异于人,而笔意窒滞、墨气昏暗,谓之气俗;俗师指授,不识古人用笔之道,本至狂态者谓之笔俗;专取谀颂繁华,不入诗料之事者谓之图俗。我认为,这五俗的背后,其实存在的只有取舍这一个道理。想要面面俱到、人云亦云,忘记自己的取舍,又怎么能画出好的作品呢。

  白石老人的画作,大多是生活中最常见的、最简单的;而跃然之上的则是最天真的、最烂漫的。老人取的是生活中的经验、精华和精气,舍去的则是生活中的繁琐、苦恼与困惑,他把直抵本心的美丽呈献给了我们。清王原祁在《论画十则》中说:“作画以理气趣兼到为重,非是三者不入精妙神逸之品。故必于平中求奇,绵里裹铁,虚实相生。”

  舍去最大,我们能得到最小的精华;舍去最多,我们能得到无限的美丽。取舍之间是一种选择,是一条茫茫大道。作画如此,我们的生活亦是如此。(作者:马卫巍)